姜藏月好像又看见了长安侯府。
四角屋檐下母亲又在为她缝制衣裳,姜藏月站得远远看着。她总说衣裳废的快,成日不是这里破了就是那里破了,缝上一个小娃娃就看不见了,她一直在缝衣裳,可姜藏月却怎么都碰不到她。
侯府的灯一盏盏灭了,那灯烛蛛网沉沉,在昏暗中破了个大口子,连蛛都不存在。
姜藏月握着弯刀不自知碰到刀锋,指尖渗出血迹,像是一粒粒红珠,滚了一地。
可一瞬温暖的感觉又让她清醒过来,青年握住她的手,替她包扎了伤口。
姜藏月眸子颤了颤。
侯府早就死了,却在她记忆里活着,在前厅说笑,在檐下打闹,在桌案书画,可所有人只会与她擦肩而过。
姜藏月看着纪鸿羽还在钝刀子割肉,少女苍白侧脸透得让人心疼,风吹拂青衣,她在痛苦与哀嚎里,轻笑一声,又换了一把匕首给纪鸿羽。
殿门处,看着这样的师傅满初不由得红了眼眶,她不知道用什么感觉来形容此刻。就好像一个想吃饴糖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了糖,却化了黏在地上怎么都捡不起来。
宫廷里动静越来越大,各宫惊叫一片,马蹄声也踏进了皇城,铁骑如云,遮天蔽日。
纪烨煜失血过多,声音越来越小。
“自我记事起,我就在思考怎么杀人,尤其是你们。”姜藏月微哂:“我姜氏满门自然要你纪氏全族用命来抵。”
“你跟纪宴霄想谋朝篡位……”纪烨煜说得艰难,面如金纸:“你是……安乐郡主……”
铁骑跟外面的羽林卫斗在一起,很明显在皇城贪图享乐的羽林卫斗不过在腥风血雨里磨练出来的老将,更是连连败退,杀气直冲云霄。
他同样只能眼睁睁看着长临皇室沦陷,插翅难飞。
殿中昏暗八角灯,似将他的影子榨出又死死摁在地上,而窗外的月更像是血红的人脸,灿烂如春,向他狞笑。
“父皇!”
“父皇你醒醒!我是煜儿!”
“父皇你松口!”
这样的呼喊没有任何用。
姜藏月推开承清殿大门,这是她第一次有时间来看汴京皇城。
长安侯府当年出事,她一家人被纪鸿羽编织的罪名夺命,沦落在所有人的吐沫星子里。她做了舒妃的婢女,也假扮人潜入廷尉府,也就只是活得像个人。可如今她让纪鸿羽在钝刀子割他亲生儿子。
纪鸿羽在喝他亲生儿子的血。
咕嘟咕嘟,任凭前襟湿透。
纪烨煜神智越来越模糊,似背后长风漫涌,吹得他全身都轻快起来,犹如濒死之鹿,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父皇当年诬陷长安侯府他是看见的,他甚至还鼓动母后告知父皇怎么才能让他们的罪名来得更名正言顺,不会让天下人指点。
他那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好聪明啊,这样是不是竞争太子之位就多了一分保障。
他想着若是长安侯府的人没死完,他还在书中看了很多法子,总会不留活口的。
这样离太子之位就更近一些。
纪烨煜看着父皇捧着他手腕如痴如醉又销魂的老脸,只觉得自己要死了,长临二皇子竟死得这样荒唐。
长临十四年。
皇室最后一位皇子也死了。
他脸上肉眼可见扁下去,几乎只剩一层皮贴在骨上,手脚都萎缩了不少,尸体只剩那双眼怎么都闭不上,直愣愣盯着龙榻方向,嘴里想要呼喊什么,满是绝望。
纪鸿羽这个时候清醒过来。
他看着自己满口的血,又看向纪烨煜深可见骨的手腕,肝胆欲裂,他声音颤抖想要去碰纪烨煜又不敢:“煜儿!”
纪鸿羽终于反应过来,又抬头去看承清殿门前的人。
少女站在皇城火光里,像是想用一把火烧尽所有阴暗,只是看着他的目光那样残忍:“纪鸿羽,我回来了。”
纪鸿羽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努力扶着屏风:“放肆……放……放肆!”
姜藏月抬手掐住这位帝王的脖子,后者溢出艰难地求救声,他从没想过会有人向他复仇,尤其是长安侯府的人,当年那个漏网之鱼。
她指尖寸寸收紧,让一代帝王狼狈且用尽全力踮起脚尖,只为能稍稍呼吸,看着人面色青紫,她只轻声开口:“你是没想过有人会回来复仇,还是觉得长安侯府就这么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