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濡湿沾到手背,滚烫滚烫的。
他的手去摸陈何良的脸,才发现陈何良哭了。
在一起这么久,他见过陈何良红过眼,却没见过他流泪。意气风发的大少爷,怎么可能会流泪。有人跟他说京城流行加了果粒的可乐,问他好不好喝。
很好喝的,如果回去酒店不拉肚子的话。
那寸头哥瞥见他的身影,猛地止住话头,朝陈何良挤眉弄眼:“和好了呀?还是咱们陈大少爷有魅力——”
“别乱说。”陈何良急急喝止他,小心地朝江兰溪的方向看了一眼,很谨慎地说:“我还在追,你不要造谣。”
寸头哥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是……是吗?这世上还有你搞不定的人?”
陈何良毫不避讳地承认,“他很好,是我配不上。”
寸头哥更加错愕。像他们这样的人,只要勾一勾手指,愿意上钩的一大把,更何况是陈何良这样的人物。
陈何良的表情认真又严肃,寸头哥身边的长发姑娘都讶然地偷瞄兰溪好几眼。
兰溪懒得搭理他们,转身往停车场走去。
陈何良正要抬步去追,那寸头哥又凑上来,斟酌着问:“前段时间玉泉山那边传来消息,都说你在你爷爷家当面出柜,挨了老人家好几军棍,是真的呀?”
他们这种圈子,玩归玩,彼此心照不宣,没听说过公开出柜的。公开是不可能公开的,娶一个男的进门没有任何好处,除非脑子秀逗了。
陈何良低头点了一只烟,“我奔一辈子去的,没打算藏着掖着。”孙眉怒目而视,每一个字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我不仅知道宝石侧面有一道划痕,我还知道为了掩盖这划痕,我找人做的钻石托都是扁圆形的,就为了把划痕遮住!”
陈何良脸色一白,“不可能!这是余姨的宝石,有一次我跟余姨提起过,我说侧面有一道划痕,余姨说她不知道有划痕,说要带我去找珠宝商退钱主人都不知道的事,你别瞎猜了,瞎猫碰上死耗子,有划痕的蓝宝石多了去”
这个世界上,孙眉最讨厌、最想取而代之的人,非余萍莫属。孙眉念叨过很多次,如果没有余萍,她早就做成江太太了,那个时候江鹤没结婚就有了儿子,大家闺秀都看不上他,只有余萍。
陈何良提谁不好,偏偏提余萍,孙眉彻底失控了,整个病房都充斥着她愤怒的呐喊,“这东西是我当年送给一个被拐卖小孩的!我还想问怎么到了你手里你少拿余萍糊弄我!她活着的时候都不怕她!她现在都化成一捧灰了,我怕她个球啊!”
陈何良仍在反复念叨余萍,坚持宝石就是余萍给他的,丝毫不觉得已经踩到了地雷。孙眉则坚称要么是陈何良、要么是余萍,肯定有一个人偷了她的宝石。
兰溪已经快被他们逼疯,有那么一瞬间,兰溪真想把这两个人敲晕,好结束这场荒诞的闹剧。
他再也受不了,跑出去把特护病房的医生护士全都叫了来。一开始顶楼是没有医护人员的,据周倾雨说,陈何良给孙眉留了面子,没让那些人上来。
最后不知道是不是周倾雨通知了方颂泽,方颂泽也赶来医院,把取消联姻这件事当面说清楚,又被孙眉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这事才算了结。
临走之前,陈何良被医生护士团团围住检查身体,透过人群之间的缝隙,他看
见陈何良轻颤的眼睫,攥着蓝宝石的手抖个不停。
蓝宝石项链是第三天还回来的。
彼时大雪纷飞,孙眉正缩在被窝里睡美容觉,外面有人敲门,兰溪去开门。
门口站了个戴白手套的西装男,双手捧着一个黑色丝绒礼盒,自我介绍说是陈家祖宅的男仆,奉命前来拜访,问孙眉女士在不在。
兰溪嘴巴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
这几天他一直认为孙眉在胡搅蛮缠,或者说一直不敢去相信,对蓝宝石一事没再过问。
如今陈家人找上门来,才发觉一切有可能是真的。
孙眉听见动静,揉着眼睛出来,边走边系真丝睡袍的裙带,还没看见门口怎么回事,那个人就给她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垂首恭敬道:“这是您的蓝宝石项链,请验收。”
他和陈何良感情隔阂的起源,这枚蓝宝石,竟然真的是孙眉的。
兰溪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手背,很疼。
是梦太逼真了吗。
孙眉已经拆开盒子,把蓝宝石项链从丝绒盒子里抽出来,灯光下翻来覆去地看,青白的指甲轻轻刮过每一个刻面,最后不悦地嗔怨道:“这宝石被戴得太久,都没有光泽了,既然要还,怎么不还一条新的。”
闻言,西装男面露尴尬,“回去后我会传达您的需求。”
蓝宝石在孙眉手里晃晃悠悠,他甚至能闻到陈何良身上的旷野藿香味。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条项链的全貌。
宝石本就是易耗品,除非常年藏在真空玻璃柜供人展览。这条项链陈何良从来就没有摘下来过,日复一日与衣物接触磨损,被运动后的汗渍接触,被空气氧化,到如今还能看出是蓝色而不是灰色,已经算保存不错了。
这也是为什么见过的人都觉得这颗宝石不衬陈何良的身份,因为太旧了。
而如今,陈何良竟然摘下来了,还让人送回来,不知道又经历了怎样一番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