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你一样想回中原,这里有人在等他。”模糊的自语像在心底埋藏了许久,“所以我来替他看看,若能去换他多好,反正……”反正不会有人等她。记忆中的江南山水依旧,不见眷恋,只剩惆怅,仿佛走入一个早已失去的梦,更清醒地明白,再也回不去。
素颜一时寂寞如雪,他忍不住拥紧了她。虽然柔软的身子就在怀中,却像随时可能消失,无由地盈满了不安。什么都不重要,哪怕她只是透过他去补偿另一个人,种种的因由仅是歉疚,他也不在乎,初时的窒闷忽然无足轻重,反而生出了庆幸,幸亏和他很像。
那条黑暗冰冷的血腥之路,曾经有一个人给她如斯温暖,赢得她全心信赖,在她的心底留下了一块柔软之地。
他能与他相像,真是一种幸运。
“星夜行船,谢三公子和叶姑娘真是好兴致。”
突兀的话音划破了宁静。
数十丈外,一艘豪华的楼船灯火通明,缓缓行近,华服男子凭栏而立,距离虽远,话语却似在耳边一般。
对视一眼,谢云书松开佳人,起身拱手。
“一别月余,不知世子何时来了扬州?”
船头立着的人,正是南郡王世子萧世成。曾经剑拔弩张,见了面却仍是客客气气寒暄有礼,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莫逆之交。
高大的楼船歌乐不休热闹非凡,无数丽人簇拥笑语,莺声不断,仿佛一个水上温柔乡。这边的几人也走了过来,白凤歌恨怨重重地盯着他,对着月余前差点儿毁家灭门的仇人,无论如何伪装不起来。
宋羽觞暗地留意船上的种种,谢曲衡身影如山,场面上拱了拱手,实则全神戒备。
萧世成浅笑回礼,身后一群珠光鲜亮的美人好奇地探身,盯着谢氏兄弟与宋羽觞,叽叽喳喳个不停,混杂着各地的方言口音,看来不乏异地胭脂,想必是南郡王从四方搜罗而来。
“托谢三公子之福,好容易处理完南郡琐事,陪家父至扬州办事,不想在此偶遇,真是有缘。”
说得轻描淡写,背地里不知切齿几回。
迦夜掩住一缕笑意,懒懒倚在软椅上,没有起身的打算。四翼没了影踪,定然是不想尴尬躲进了船舱,大概正从门缝窥探。
泛泛闲谈了几句,萧世成对着迦夜点点头,“叶姑娘的伤势可好?看似好了许多。”
她皮笑肉不笑,“请世子恕我体弱未能见礼,近日天热,伤处屡屡反复,总不大好。”
“是萧某之过,改日送上灵药为姑娘补补身子。”男子展颜一笑,竟似真有愧意。
“多谢好意,不敢劳世子挂怀。”她牵了牵嘴角,一看即知是假意敷衍。
“左右几位也是去扬州,可否赏些薄面同舟共游?人多也热闹。”萧世成微笑致意,身边的丽人听了雀跃不已,毫不忸怩地抛过妩媚秋波,大胆言语邀约。
“世子盛情相邀,却之不恭,怎奈身子虚乏消受不起,不敢败了世子游兴。”不咸不淡地说着套话,迦夜心下好笑。毫无热情的推托顿时惹得众美人娇嗔不快,嘴上不说,频频的白眼煞是明显,及至扫到临近的男子,又转成了爱悦。
谢云书对众多火热的目光视而不见,立在她身边守护,神色淡淡。
“既是如此,待至扬州萧某再寻机宴请,届时请诸位务必赏脸。”
“世子客气了,到扬州自然由谢家做东。”谢曲衡言辞隐带锋芒,“怎敢让世子劳神。”
“有缘扬州再会。”
萧世成对着谢曲衡拱手,笑着扫了一眼迦夜,转首令船夫开船。奢华富丽的楼船渐渐远去,谢云书低头看了看,迦夜没事人儿一般拨弄着冰块,方才一切似全不放在心上。
“萧世成似对叶姑娘甚有兴趣。”宋羽觞忍不住道了出来,留意她的反应。
“宋公子似对那些美人更有兴趣。”她侧手支颐,不冷不热地轻讽。
讨了个没趣,宋羽觞窘了窘,谢云书敛住笑意,只作未闻。
四翼从船舱中钻出来,对着远去的帆影嘀咕议论。
“还好躲得快。”
“看见了又如何,横竖是得罪他了。”
“你怕他?”
“我看怕的人是你。”
“……”
春风十里扬州路,船入曲柳轻回的运河,映入眼帘的是两岸的古寺塔影。水乡小桥弯弯悬空,细如羊肠的小道连着绿杉竹荫下的农舍,来往行船如梭,渔舟上的鱼鹰轻鸣,时而一个猛子扎入河中,溅起一片水花。
人声越来越热闹,树影连绵,夏阳初透,行人皆着轻薄的丝衣。船驶入城,顺着水道停在了街市最热闹处,谢云书扶着她上岸,笔直走入城中最豪华的客栈。
闻讯而来的管事一脸精明之色,迅速将两人迎入内室,恭敬地单膝跪地。
“属下见过三少。”沉毅的话音隐约有些颤抖,谢云书扶起他,同样感慨,“李叔何必多礼,一别数年,可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