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路灯光照微弱区域的年轻人显得稍胖,不知他为什么不愿意待在亮光底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刘,刚才还宽展的眉头这时紧蹙起来,不慌不忙的语速也有所加快。
也许是我记错了,我说的就是上天公安局送过来让你们保管的那具尸体,这个事儿必须抓紧尽快搞好,不能耽误,火葬场的冷库就蛋子儿大那点地方,待在里头没有火化的基本上都是有问题,等待公安机关处理的尸体,我现在就是被派来处理那具尸体的,你抓紧把他烧化!
胖乎乎的年轻人拧着脑门,明显不耐烦。
老刘想起场长让他“一切听从来人的安排”
,又兼年轻人眼看就要发脾气,只好答应说,烧化没问题,我尽快!
你进来和我一起找,里面你们公安机关交这里有好几具尸体,你说哪一个,我就烧哪一个。
烧死的人跟其他原因致死的人,尸体特征区别明显。
你在这里头是干哪一块的?
我是火化工。
一个火化工,经常与死尸打交道,会不知道烧死的人与其他尸体有什么区别?年轻人不满地说,我不进去了,你自己找找看,抓紧搞!
烧好了送哪里?
等通知就可以了,胖乎乎的年轻人说,火化那具尸体的事儿,你不要到处说,这是机密,一旦因为乱说话出了问题,就是你的责任!
你叫刘万顺是吧?
话音还在嘴边飘忽着,那年轻人就已经拉开了车门,坐进了驾驶室。
看着小车驶离了大门口,老刘重新上锁,完了站在风口想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刘万顺是他的名字,但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当他的面这么全须全尾地叫他了。
不论外界,还是火葬场里的职工,但凡认识他的,都叫他老刘。
只有参加社区的活动,或者火葬场每两年一次劳动合同的更新需他亲签的时候,他要想一想,才能把自己的姓名叫刘万顺这一事实想起来,然后再琢磨一会儿笔画,才很陌生似的签上“刘万顺”
三个字。
他的孙子上小学,看见他写的名字,认为他写得很糟糕,责怪他:老师说了,名字就是自己的脸,你一写出来,就等于把自己的脸面留在纸上。
人家没见过你的人,一看你的签名,歪扭子七八,就会认为你这个人长得跟你的名字一样不好看,甚至是一个邋遢肮脏,不负责任的人,谁也不愿意与你共事,不但不愿意与你合作办事儿,甚至还有可能把你看瘪了,眼睛夹都不夹你!
挨孙子批评的老刘,也没有把孙子的话当回事儿,反正签字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又不多,管它写得好看还是不好看。
再说,他所接触的人大多是双目紧闭死去的人。
死了的人谁还能把他看瘪,看不起他呢,哪一个还能起来与他合作办事?在火化间,他老刘是主宰,在合作上,他是当家作主的人,那些个死人,他想与他们怎么合作,他们就得怎么老老实实配合。
他说,进去!
那些人就得手脚并拢,循规蹈矩钻进炉膛里去。
他说出来,那些化作骨头渣子的人,一吭都不敢吭,顺顺溜溜钻出来。
谁要是胆敢不听他的指挥,他非得在他的身子上,用脏炉钩扒拉几下不可。
老刘在大门里边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刚才那个胖乎乎的年轻人说的话,期间他说冷库待火化的尸体都是等着公安机关处理的,看来那个强势的年轻人多半是个警察,他把自己多年来都没有人叫起来的姓名竟然能这么准确地说出来,而且,就连场长都听他的话,他叫场长干什么,场长就按他的要求干什么。
场长虽然没有过来,但他却言之凿凿,勒令似地要求老刘完全听从那个年轻人的指派。
看来,那个年轻人来头不小。
好了,不去费脑子想那么多无聊的事了,净是一些七八糟的东西,要是媳妇儿允许她回去洗澡,哪里还能多出这些烂眼子事!
冷库大门的钥匙他掌着其中的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