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邦头上的那个窟窿很大,且边缘很不齐整,以前遇到这样的情况,李文祥就把瘪下去的脑壳剔出来,将修复材料调好,直接糊在塑形材料上,往凹坑里一放就行了,需要头发的,他就用备用的假发贴上去。
可是现在他不愿意这么干,只见他把一瓶广口1000毫升的医用酒精瓶子打开,用大号镊子捏着消毒棉团,蘸着酒精清洗赵振邦脑袋上的创口。
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提了提随头盖骨凹下去的头皮,头皮没有被撕成几片,只是裂开了一个说圆不圆的弧形。
李文祥用一把在头顶日光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的利刃,把那块头皮割翻在没有受创的地方。
然后用两柄宽刃腻刀,一左一右把赵振邦的碎成几瓣的头盖骨剔出来,规规整整按照裂纹恢复成原样,放在一个不锈钢托盘里。
李文祥端起调配好的填充修复腻子,将它们充实进赵振邦脑袋上那个硕大的凹洞里去。
填充完毕后,李文祥用镊子捏起头盖骨碎片,在填充腻子上按照裂开的纹路一一对应排好,这里压压,那里撬撬,然后将被掀翻在一边的那块头皮敷上去,从旁边的一个不锈钢圆盒里拿出一个大号缝针,在头皮结合处针针线线缝起来。
赵振邦的脸在白色的灯照下显得十分狰狞,眼珠子突出了一些,嘴巴的上下嘴唇子左右错开了,上嘴唇往左,下嘴唇子往上,他就好像是在正生气的时候,或者与仇人怒视,咬牙切齿的时候从楼上掉下摔死的。
李文祥张开手掌,用大拇指的指根分别在赵振邦的眼皮上下左右揉搓按压好一阵子,却一点儿效果都不起,感觉已经把眼皮揉下来了,可是一松手,眼皮却又带弹性似的缓缓升起来。
这在李文祥的美容史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人都死了这么久了,筋骨定型,这个那个神经都不复存在,死人身上的一切都失去了自动复原的机会。
他弄不清岳父的眼皮为什么不愿意耷拉下来,他以前听说有“死不瞑目”
这个词,是说人如果有冤屈,死了也不愿意合眼,他既信又不信。
因为在他接运、修复化妆的死人里面,就有许多合不上眼皮的人。
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的,是从屿石县西关一家歌吧里头出事死的,在家办丧事停灵好多天,后来送到火葬场里来火化,两只眼的眼皮都只合了一半。
像这样的遗体化妆,没有伤肢断体的,一般都是那对职业化妆师夫妇化妆,可是那天化妆师夫妇因为家里楼上卫生间的滴漏问题与人家产生纠纷没有过来,李文祥只好临时接替他们化一化。
肢体完好无缺的个子(火化工对尸体的专称)化妆很简单,李文祥轻松就搞定了,但是就是个子的两只眼的眼皮不好弄,怎么也不能让它们服服帖帖合起来。
李文祥想起“死不瞑目”
这个词儿,比划着问个子的亲属个子是不是受到什么冤屈了?
亲属中有看明白他手势的,迟迟疑疑不愿意说。
等那个不愿意说的亲属离开了,另外一个亲属,笑嘻嘻地(看来这个亲属跟个子家的关系不怎么样),凑到李文祥跟前,小声说个子死在歌吧里的,上身只穿了一件内衣,下身光着腚,鸡嘎子上还残留有种子水,他哪里是受了冤屈,分明是爽快死的!
看来死人的眼皮合不上——“死不瞑目”
不一定是受了冤屈。
但不管怎么说,死人的眼睛不闭上,直接就送进火化炉子里,叫活着的亲属不大能接受。
作为美容修复师,李文祥也不愿意出现这种情况,都是尽一切可能帮人家处理好。
现在自己的岳父出现这种情况,他更不能不处理好,就急着把他火化掉。
火化炉子空间狭窄,温度高达上千度,炉子的金属门一关,黑咕隆咚,点起火来,四壁将被烧成恐怖的彤红,岳父的眼睛如果不能合上,亲眼看着自己被火海吞噬,化为齑粉面面,那种惊悚恐惧恐怕就不是李文祥所能想象的。
李文祥决定必须想方设法帮岳父把眼睛闭起来。
以前遇到合不上眼皮的个子,他会用缝针穿丝线在上下眼睑上缝两针,然后借助妆容掩盖。
这次他不准备采用针缝线连的办法了。
一来,缝来连去,针针线线都穿在岳父的肉上,他不愿意再让岳父受二茬罪,二来,一穿针一引线,势必对岳父脸上的皮肉造成伤害,留下比较明显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