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晚二鼓前后,生阎罗、方玉龙、云海道人、武花月等,方在大厅上闲谈张金定、谭凤儿之事,忽见司阉人入报,谓张金定小姐回来矣。生阎罗一闻,心中打抖。
方玉龙曰:“金定今晚必有好消息带回来。只可惜罗师侄错杀其母,今回如何答覆她?”
云海道人曰:“方师叔因何知道张金定必有好消息带回来呢?”
方玉龙曰:“张金定为一弱质女子,若此计失败,为少林派之人所觉,尚能逃脱回来乎?故我知谭凤儿已把过江龙缠得欲生欲死,大破其童贞,故张金定乃乘机逃脱回来报吿也。但今次见了张金定之面,如何答覆,实难解决。”
生阎罗曰:“人死不能复生,只得赔偿殓葬费而已。”
云海道人曰:“不可令张金定先知此事。先问此行结果,然后再行定夺。若张金定未能破过江龙而逃脱者,我等可一刀杀之,以惩其执行不力之罪。若张金定已把过江龙之童贞破了,任务完成回来,亦一刀杀之。”
方玉龙曰:“因何成功回来,也要杀彼呢?”
云海道人曰:“此所谓无毒不丈夫。若张金定知我等杀其母亲,必不干休,将设法复仇,故不若杀以绝后患也。”
方玉龙曰:“呸!如此恩将仇报,我方玉龙决不为此。汝等不可多言,我自有办法。”
众人不敢多言,只得随方玉龙出迎张金定。只见张金定头梳孖髫,上插红花一朵,身穿花绸衫裤,姿容美艳,丽质天生,两片梨涡,微微而笑,一双秋水,盈盈媚绝,一见众人出迎,立刻裣衽下拜曰:“方师叔、云海道长、罗师傅、武师姐,小女子张金定回来覆命。所负任务,幸托福庇,已经完成矣。”
方玉龙等大喜,追问曰:“金定,汝之言确否?”
张金定不慌不忙,从容答曰:“小女子受罗师傅厚恩,焉敢说谎话。只可惜的是,侬家用了金蝉脱壳计之后,凤儿师姐代入房中,侬伏房外暗窥,只闻房中喁喁唧唧,未几,过江龙惨叫一声,倒毙床上,侬即拔步走出青竹寺。洪熙官等已发觉,立即把青竹寺包围,侬迫得藏身在寺后一神桌下,用枱布遮闭藏身,经一日藏匿,至今晚夜暮色迷离之际,始潜行逃出。凤儿师姐逃脱回来否?”
云海道人曰:“尚未见踪迹也。”
张金定曰:“嗟乎,若此,必为洪熙官所擒矣。方师叔、云海道长,若不速速救援,恐凤儿师姐将为洪熙官所杀也。”
方玉龙、云海道人等信以为真,迎张金定入内稍息。生阎罗见张金定,想起错杀其母,心惴惴不安。张金定伪作不知其事。方玉龙即令人备饭,先为张金定裹腹。饭后,方玉龙、武花月留张金定宿于生阎罗府中,不令知其母之死事,即与云海道人、生阎罗三人暗商营救谭凤儿之计。
生阎罗曰:“唉!此事甚易耳。今晚夜,我等三人,撞开青竹寺大门,直冲入内,逢人便杀。过江龙既死,单剩一个洪熙官,与他几个门徒,必非我等之手脚。”
云海道人曰:“非也,罗师弟慎勿轻视洪熙官之实力。前者,白眉师伯内功技术,虽然不至登峰造极,亦可称炉火纯青,今更得青竹寺全体寺僧为助,若杀入寺内,寺僧必起而助战矣。不若我与方师叔二人,今晚换上夜行衣服,潜入寺中,静悄悄救出谭凤儿回来之后,明日即正式向洪熙官挑战,声明以一敌一,洪熙官必为方师叔所杀者也。”
方玉龙曰:“此计大妙,宜即速前往。”
生阎罗随之而往。
三人穿上黑色衣服,手执单刀,趁着月冷风高之际,潜到青竹寺前。只见山门紧掩,夜色深沉,寺外吊着两个蓝灯笼,似为过江龙张猛开丧者也。三人益信张金定之言非虚,乃转过寺侧,行至围墙之下。方玉龙首先施展轻功,一跃而上。云海道人随之跳上。生阎罗不谙轻功,眼光光望实二人,无法随之,遥见五六丈高之墙下,有树一株,在黑夜中摇曳生姿,枝叶垂于墙际,乃奔上扳上树中,沿树枝而入于寺内。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四辑。)
三人一路摸索而入,则青竹寺里,殿宇深邃,禅舍云连,檐牙高椽,殿宇参差。而重重门户,紧紧掩闭。夜色深沉,万籁无声,实不知谭凤儿究竟藏于何处。方玉龙与云海道人,固然可以施展轻功,越瓦而过,惟是多一个生阎罗罗君豹,只识外功,身体笨拙,无法扳檐越瓦。三人在寺内侦查一会,仍无法可得谭凤儿之踪迹。
俄而晨鸡远唱,残月西沉,将至东方天亮之候。三人只得窜出青竹寺,废然而返生阎罗府中。三人以一夜辛劳,颇感疲乏,分别回房就寝。方玉龙之房,在罗府东厢精舍内,厅房宏敞,耸立花圃之中,四周红花绿叶,颇擅清幽雅静之胜。生阎罗刮得孽钱不少,建此大厦以享福,特辟此而居师叔方玉龙者也。
是早,晨光曦微,方玉龙回到精舍之中,越大厅而入卧房,忽闻一阵异香,扑入鼻内。此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心中奇怪。举头一望,原来自己床上罗帐之中,卧着一绝世之佳人,半覆锦衾,秀发零乱,异香隐隐自榻中透出。恍然大悟,原来此香乃美人之肉香也。方玉龙细视之,只见樱桃小口,半孕笑容,两瓣梨涡,中人欲醉。此绝世佳人,并非别个,正是色诱过江龙之张金定姑娘也。
张金定斯时,正是香梦沉沉,海棠春睡,方玉龙蹑足至床前,尚未醒来。方玉龙本已幼年练内功,心如槁木,但一睹此幅绝妙动人之图画,不禁多看几眼,心中不期然发出悠悠之想,念此绝世佳人,尘俗少见,理宜置于广寒之官,与嫦娥一比其秀色也。
方玉龙呆看良久,不忍推之使醒,便就房中窗下一枝贵妃床上,和衣而睡,既睡下,总是未能闭眼。原来方玉龙不知是否前生冤孽,抑或张金定美色迷人,虽是英雄,也难逃过美人掌握。方玉龙乃不觉凡心动矣,然犹强自镇定,勉强合眼,心中猛念阿弥陀佛不已,冀藉此以驱邪魔,清欲火也。不料方玉龙甫一合眼,口虽念阿弥陀佛,但心又悬悬于榻中人,不期然微启双目,偷看张金定之睡态。
方玉龙此时之心境,可谓矛盾之至,欲念与道德交战于胸中。久久,张金定仍未醒来。方玉龙已悠然睡去,朦胧之间,忽又闻奇香袭袭,有人以手相推,一惊而醒,睁眼一望,原来张金定已盛装坐于贵妃床沿,玉体相偎,面有不快之色,低声问曰:“方英雄回来久矣?请恕侬家唐突,只因侬家昨晚得一噩耗,不敢动问罗师傅,乃星夜来问方英雄,候方英雄久久不回,乃不觉假寐入睡,真是抱歉万分。方英雄,侬家昨夜闻得人言,谓家母已遭罗师傅惨杀,未知是否?”
方玉龙闻言,心中暗暗叫苦,暗叫一声:“不好了,今回西洋镜已穿,无可掩饰矣。”
方玉龙心中既作此想,口中乃讷讷不能答。
张金定睹状,哇然一声,竟倒在方玉龙怀中,呜呜痛哭起来曰:“方英雄,今次枉负侬家一片苦心矣。侬尽力以完成此任务,罗师傅竟尔恩将仇报,惨杀吾母也,悲哉痛哉。”
方玉龙突然为张金定玉体压着,狼狈万分,欲迎不得,欲拒不忍,而又见美人洒泪,如带雨梨花,默想:这番的确罗君豹对人不起,而此女殊属可爱可怜也,不禁两手半推半就,细抚张金定之香肩,而慰之曰:“金定,汝勿哭,汝知罗君豹之性情乎?”
张金定曰:“浓岂不知之耶?罗师傅绰号生阎罗,为潮州城之杀人王,老百姓无辜死于其手中者,不知凡几。侬家这次不是受母亲之命,与看在方英雄与云海道长面上者,侬真不干此等事也。”
方玉龙曰:“汝既知罗师傅杀人不眨眼,汝就佯作无事,不可泄漏半点愁容,俟机逃出此虎口。否则罗师傅恐汝报复,连汝也一刀杀却也。”
张金定闻言,佯作惊惶之状,举手拭泪曰:“方师叔英雄盖世也,侬家真不明白,偏要助纣为虐,帮助此杀人王,屠生灵也。”
方玉龙喟然叹曰:“唉,我岂助纣为虐,偏帮生阎罗哉。我此来乃应武当、峨嵋两派师侄之邀,特与洪熙官一角,为白眉、道德两师兄复仇耳。我击败洪熙官之后,将又隐迹普陀,不问世事矣。”
张金定曰:“嗟乎,母亲无辜惨死,侬为一不孝之人矣。”言罢,又呜呜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