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的夜晚很平静,陈祎独自坐在大雄宝殿内,就着佛前的长明灯,认真抄写着从叶先生那里借来的医书。
他之所以又对医术起了兴趣,不光是想用世间法去普渡众生。事实上,早在父亲病重之时他就起了学医之心,渴望通过医术来拯救那些身处病痛之中的无助之人。
“你这小家伙怎么起这么早?抄什么呢?”一个声音突然传入耳中。
陈祎抬起头,见是玄明师兄站在门口,清晨的辉光洒在师兄的身上,显得格外清新。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抄了整整一夜,现在已经到早课时间了。
赶紧起身,合掌恭敬地叫了声:“师兄。”
“你可真够用功的,”玄明师兄迈步进殿,笑道,“朝廷下诏,要在洛阳剃度十四名僧人,这回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善缘能得度了。”
陈祎一怔:“朝廷要度僧?”
这一年,正是大业八年。隋炀帝杨广亲征高丽,大败而归。渡过辽河的三十余万大军最后仅余两千七百人,几近全军覆没!
也就在这一年,北方大水,颗粒无收,杨广照常苛以重税,民众饿死无数,纷纷逃亡。王薄、刘霸道、张金称、高士达、窦建德等人各自起兵,越来越多走投无路的人响应并加入义军,在山东地区纵横驰骋,令各地官兵焦头烂额。
还是在这一年,朝廷重臣杨素之子杨玄感起兵造反。
显然,杨广在这个时候下令度僧,是希望做些功德,增加福报,从而能够顺利剿灭那些胆敢反对他的人。
真正的佛门弟子都明白“人须自救而后天救之”的道理,每个人注定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度僧做功德当然会有福报,却不能因此抵消罪业,这是真正的因果定律。
不过在陈祎看来,要想剃度出家,成为一名真正的僧人,这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
然而陈祎没有料到的是,想要求度的人竟有那么多!短短数日之内,洛阳城附近就有数百人前来应试,还有人从更远的地方风尘仆仆地赶到东都。
想想也难怪,朝廷的苛捐杂税和永远服不完的兵役徭役,早已令百姓不堪重负。国家的血已经快被抽干了,杨广却还在增调天下军队准备二征高丽,并表示,这一次,就算是“拔海填山”也在所不惜!
造反吗?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去当“反贼”的。
于是,佛门成了一个避难所,由于僧人可以不服兵役不纳税,对于喜爱佛法的年轻人来说,遁入空门便成了一个很实际的选择。
又过了几日,报名的人数还在增加,从数百里外赶来的年轻人络绎不绝。官府贴出告示,需年满弱冠者方可报名参试。
“为什么一定要年满弱冠呢?”陈祎不解地问道。
“因为求度的人太多了,所以才有了这个限制。”长捷法师向他解释道。
看到陈祎失落的眼神,长捷安慰他道:“景法师曾向郑大人提起过你,希望能够让你参试。只是,郑大人没有同意。”
说到这里,心底竟升起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自己虽是陈祎的亲哥哥,到底也是佛门弟子,如果祎儿真的决定剃度,又或者景法师等人希望陈祎剃度出家,他又怎可横加阻止,硬去断了兄弟的慧命呢?
现在,官府的这道限令给他解了围,陈祎还要九年才到弱冠之年,这是一个漫长的时间,很多东西都会改变,包括世情和人心。说不定到那个时候,祎儿已经决定去求取功名了呢。
一念及此,长捷不禁为自己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摇了摇头,他知道陈祎走上功名之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至少短时间内不用再为他是否出家的事情操心了。
主持这次度僧选拔的,是大理寺卿郑善果。陈祎曾听寺僧们说起过他。此人也是个佛门居士,向以居官检约、莅政严明而著称。朝廷考察官员的时候,他和甘肃武威太守曾经并列被评为天下第一。
想来,这是个铁面无私的人物,难怪会断然拒绝景法师的请求。
“毕竟,只有十四人可以得度,就算没有这个限制,你年纪幼小只怕也难以通过。”景法师这样对祎儿说。
随后又安慰他道:“陈祎,你与佛有缘,日后自有机会得度的。”
“日后就是有机会也不度!”偏殿之中,听经的孩子们也在讨论着这件事,小姑娘林若锦挥动着小胳膊,坚决地说道,“陈祎哥哥,这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千万别去当和尚!”
“你瞎担什么心哪?”丹参坐在一旁笑道,“现在想当和尚的有多少你知道吗?他就是想当,也得能当得上啊。”
“我娘说了,要是我的年纪再大些,学问再好些,也让我出家去,”旁边一个孩子插言道,“这样以后就不用被征到辽东去打仗了。听说,凡是被征过去的,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真可惜,我现在出不了家,也不知再过几年,朝廷还度不度僧了。”
说到这里,他遗憾地摇了摇头。
“就是能度也不度!”锦儿觉得这些男孩子实在是不可理喻,她简直替他们干着急,“你们也不想想,好好的头发,剃光了多难看啊!真是一群小傻瓜!”
丹参哈哈大笑,对小伙伴们说:“你们看到了吧?果然是小女子,只关心好看不好看。”
“难道你很喜欢难看吗?”锦儿瞪眼道,“明天我先把你的头发剃光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