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瓘循声而至,摇舞的竹枝斑驳了两个浓墨般的剪影。
女子?背着身,焚香而琴,她身后静立一名华服男子?。
听?到脚步声,蓦然?回了头,见是孝瓘,不禁满面窘色。
“三兄……”孝瓘低声唤道。
那女子?也猝然?停了琴,扭头先看到孝瓘,又?望向孝琬,神色微异。
“我其实是……看看谁顶着大风的弹琴……”孝琬僵笑了两声。
“你……”孝瓘凝着清操,浓眉渐蹙——清操出身高门,自幼识礼,今天这样的日子?,她竟弃客人不顾,与?三兄在竹林抚琴?
他的目光触到清操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和脸颊,还有挂在睫毛上的一层浅霜,话到嘴边却未出口?。
“我……”清操赶忙解释道,“今日阿范满七,我作了首曲子?,弹给她听?听?……”
孝瓘这才看到簪在她发髻间的避寒钿——正是阿范送给清操的礼物?。
孝瓘点了点头,道:“外面冷,弹完便回去吧。”又?转向孝琬,“走,咱们喝酒去!”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步入正堂,孝瓘一眼便瞧见并未停杯的延宗,又?想?起清操的话,遂走到他身边,想?要劝慰几句,面前却忽生出一只酒樽。
“长恭,三兄敬你!”孝琬将斟满酒的樽子?递给孝瓘。
他本欲化?解方才的尴尬,但笔挺的身子?,嘴角的弧度,让人看起来依旧桀骜疏离,没有半分柔和。
孝瓘接过酒樽,正欲满饮,延宗却伸手将酒樽搪了出去,“嘡啷”落在地上,酒汁洒了一地。
“你干什么?!”孝琬勃然?大怒。
延宗对着孝琬打了一个大嗝,然?后醉眼朦胧的转向孝瓘,微笑着问:“四……四兄你要跟我说?什么?”
孝琬扇去那股酒浊之气,狠狠的推了一把延宗,“我给四弟敬酒,关你什么事?你撒什么酒疯?”
孝瓘欲劝开二人,谁料延宗挥拳就是一击,正打在孝琬的面颊上。
孝琬的脸登时红肿起来。
延宗却还不忘补上一句:“装他妈什么装?还当自己是什么?”
孝琬何曾吃过这样的亏,饶是赶来劝架的绍信拦腰抱了他,他还是边骂边踢道:“不就死个女人,哭天抹泪的,没出息的东西!”
延宗被这话刺了心,他红着眼睛,像头猛兽般扑了过去,孝瓘抵着他的肩,拼了命的往回推,却听?长兄孝瑜一声断喝:“住手!”
延宗突然?收了身,目光死死的盯着孝瑜。
孝瑜大步跨到兄弟们中?间,对孝瓘道:“延宗喝多了,你扶他去后堂休息吧。”
延宗挣开孝瓘的桎梏,眼神依旧不离孝瑜,冷笑道:“大兄,不是我说?你,是外头人人都说?你——”
孝瓘伸手去捂他的嘴。
他用含混不清,却提高数倍的声音喊道:“他们说?你……你白日是家主,夜里就是别人的褥子?!你他娘的连个苍头都不如!”
众人的目光便如芒锋般刺在孝瑜的身上——
孝瑜赤红着脸,不敢回头,却听?首席的方向传来长广王高湛的声音:“这么目无尊长的孩子?,理应拖出去打死!”
孝瑜猛然?抬起脚,狠狠的踢在延宗的心窝上,延宗猝不及防,肥硕的身子?仰倒在几案上,几案被砸塌下去,案上的酒食倾洒,杯盘碎了一地。
孝瓘和绍信都要上去扶,孝瑜大吼一声:“不准扶!”又?指着那突起的肚子?凶喝道,“滚!滚!给我滚出去!”
延宗费了好大的劲才得坐起来,他抚着心口?,摇摇晃晃的走出门,再?没有多说?一句。
十日之后,天子?下旨,外放延宗为定州刺史。
晨露如霜,折柳话别,除了长兄孝瑜,兄弟们都来给他践行,延宗抱着绍信哭得像两个孩子?。孝瓘为他斟了一杯酒,沉声道:“延宗……不要恨大兄……”
延宗满饮,“你不恨吗?”
见孝瓘垂首不答,他兀自跨上马背,良久未行,终是回首望着孝瓘道:“其实我更恨我自己。”
皇建元年八月公元560年
是年八月,太皇太后废天子?高殷为济南王,常山王高演在晋阳宣德殿登临帝位,改年皇建,诏奉太皇太后娄氏为皇太后,皇太后李氏为文宣皇后。
到了十一月,高演力排众议立元妃为皇后,世子?高百年为太子?;而对于鼎力支持他入篡大统的九弟高湛,并未如此前承诺那般成为齐史上首位皇太弟,仅授予右丞相的衔位,继续留在邺城打理政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