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生气?笑了:“分红的时候,街道里可?是有?人抱怨您当初卖给我家的股份太多,不是还找我要原价买回去吗?”
北武语气?平和地落地还价:“最多八万块,成就成,不成就算了,大家都是股东,能共富贵也该共患难对吧?再说公司是有?限责任公司,股东只按出资额为限对公司负责,最多不过关门清算,不可?能从大家口袋里再掏出钞票去承担债务。”
王主任叹了口气?:“这是当然的,说起来上头真是不像话,主要因为马上要换届了,唉,想要上去的人,什么事都不肯沾边,就怕出岔子。我回去汇报一下,看看上头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呢,只不过短短两天,街道就不再是上海四?重奏的股东,相?关部门一条龙服务,半天就办完了所有?手?续,厂房原来的租约没有?任何变动,据说这还是王主任曾厂长据理力争来的。幸好景生卖掉了股票一夜暴富,这八万块不在?话下,买下街道的股权后又一口气?发放了公司九月十月两个月的工资和奖金,人心顿时安稳不少。
既然要打这个硬仗,到了这个关头,再清高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肯定行?不通,北武把各方面老关系都筛了一遍,二十年前混江湖的弟兄们,有?人发达了做了老板,有?人运气?好没翻车继续当官,也有?人落魄有?人坐牢,甚至好几个早就睡进了陵园。北武自从去了北大读书,除了几个当干部的,其他的旧识们几乎都断了来往,没想到短短几天,一根线两根线这么一串,一呼百应,小学初中高中同学,包括老早静安普陀杨浦南市的“流氓阿飞”们,蜂拥而至。
北武连着吃了几夜的酒,一场连着一场不带歇的,在?家里话突然多了起来。
“姆妈还记坤坤哥伐?大哥的好朋友,以前我们一起找苏州那个XX的妈妈,就是跳了黄浦江的那个阿姨——阿哥去了云南后,他每个月都要送半斤五花肉来的。”北武一边喝着养胃的玉米糊糊,一边跟顾阿婆追忆往事。
“记得记得,”顾阿婆笑了,“他喜欢你姐的。”
北武一愣:“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还小,知道个屁,”顾阿婆又给他添了一碗玉米糊,“东文为了这个好像还跟他打过一架。他也不记仇,送了一年半的肉,后来结婚了,我替你哥随了十块钱的礼。”
顾东文打过多少顾南红的追求者,顾北武也说不清楚。
“他现在?炒股炒成了百万富翁了。”北武笑着感叹。
在?旁边默默吃早饭的斯好抬起头:“大表哥和符叔叔也是百万富翁。大家都说上海滩随便扫一扫,就是一簸箕的百万富翁,数都数不过来。”
景生瞪了斯好一眼:“昨天的英语卷子是你自己冒充你姐签的名?”
斯好低下头嘀咕了一句:“阿姐不是跟你去公司了嘛,我等?到十一点你们都不回来——”
斯江叹了口气?:“那我给你的练习卷你怎么都没做?这才初一,英语考六十二分是不是太难看了?”
北武和善让不由得齐齐看向斯好,担心是公司这个事情影响了他。
斯好捏紧了筷子默然了几秒,突然霍地站起身?来,筷子一丢,一双大眼等?着斯江,嘴唇翕了翕:“你不要管我——”
“陈斯好!”景生厉声喝道,“你对你姐这是什么态度?她不管你谁管你?你还要不要上高中考大学了?”
陈斯好眨了眨眼,委屈地看向景生,又看向小舅舅小舅妈。很明?显,一桌大人包括外婆的脸上都写?着“你怎么回事?”
十三?岁的小胖子,肚皮里的一包气?彻底瘪掉,一抽一噎地撅着小小的圆嘴巴,眼泪扑簌簌直掉,颇具喜感。
“我下次会考好的好伐啦,”斯好抹了把眼泪,“阿哥你不要一个人去DG了好伐?再被打阿姐又要哭了——”
斯江低下了头,猜到斯好刚才没说口的半句话是要她管住景生别让他再去DG。
景生呼出一口气?,蹙了蹙眉:“小胖子要侬操撒心(要你操什么心),真是,快点上学堂去。”
斯好闷闷不乐背上书包出了门。
***
斯江每天都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她想和舅舅和景生站在?同一条战线抗争到底,可?内心却又说不出的悲观,像看着堂吉诃德战风车一样。她能做什么呢?什么也做不了。他们能做什么呢?做什么都很可?能是白做。这个很可?能甚至几乎是99%的概率。她实在?想不明?白整件事的起因究竟是什么,一个女人莫名其妙的嫉妒?她更想不明?白这件事的发展方向,每一个阶段性的结果都是令她无?法?想象也难以置信的,却依然发生了。
景生临行?前,把存单存折公司印章和自己的私章还有?五原路房子的产证全部交给了斯江。
“你干什么?不是只去几天吗?”斯江差点急哭了。
“以防万一。王主任说了,那边恐怕还有?龌龊手?段。”景生脸上的伤褪成了芥末黄,灯下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太真切。
“为什么呢——为什么是我们要遇到这种事呢?”斯江讷讷地重复着这个无?解的问?题。
景生紧紧抱住斯江。这个问?题他少年的时候问?过无?数次,问?自己,问?老天。人一辈子究竟是好运气?多还是坏运气?多?他算是运气?极不好的了,却能遇上顾东文做了顾家的孩子,能遇上斯江,能读完大学,能把公司做得像模像样,就连一时意气?买的股票都赚了上百万,谁能说他运气?不好?
“没事的,阿奶不是一直说,除非人没了,别的都不算什么事,”景生柔声道,“人都是这样,运气?好的时候,说自己是靠本?事,遇上不好的事,却都怪老天不公平。”
斯江想起远在?景洪的阿舅,不禁又掉了眼泪。怎么会公平呢,怎么能不怪老天呢。只有?外婆才能遇到什么事都说是上帝的安排,一切皆有?定时。
这一夜,顾家老少都没睡。顾阿婆在?灶披间煮茶叶蛋,用的是顾东文的云南野生红茶,茶太香,善让下楼来要了半碗茶叶,重新升起煤球炉子准备煮奶茶,家里却没牛奶。斯好端着钢宗镬子去阿娘家讨牛奶,陈阿娘不放心,拎了两瓶牛奶一盒子熏鱼跟了过来,两个老太太在?灶披间说起往事,善让听得津津有?味。棚户区里能有?什么大运道的人家呢,运道要好也不会在?此地落脚,讲来讲去,奶茶煮好了凉透了,善让才明?白两位老太太是在?开导自己呢。什么普通人家少有?能发达的,发达了的人家又少有?能富过三?代的,不禁又心酸又好笑。她们带着判决书刚回到万春街的时候,顾阿婆心疼北武和景生受的伤,一边破口大骂方太太是个婊子养的,一边埋怨南红平白惹了一身?骚拖累了兄弟侄子,一边却把房子的产证和自己的存折都拿了出来交给北武,说大不了一大家子回扬州种田去。直到北武解释了公司的事不需要股东再拿钱,顾阿婆才放下心翻出圣经去寻找能对应得上的箴言。
景生和斯江在?亭子间里喁喁细语,把公司可?能面临的最坏的事都一一列在?了纸上,有?北武和善让在?,景生并不太担心,但这样一行?行?写?下来,他能感觉到斯江的情绪渐趋稳定。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过去几年的努力白费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才二十出头,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四?重奏的成功从来没有?靠过其他人,怕什么呢。
***
第二天一早,周善礼调的军用卡车就停在?了万春街弄堂口。
斯江和斯好目瞪口呆地看着十几个年轻男人被分批带来北武面前,一人领一个红包,和景生握手?接烟后利索地上了卡车后斗,跟出门旅行?似的,背包里翻出席子垫子毯子,坐躺不一,自在?得很,还有?人拿出了扑克牌阿哥弟兄喊了起来。